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生孩子前传——新父母实验手记(六)

记者/熊乾佑 编辑/Xiong Xinjie 分享会主持人/ 熊乾佑 尤力卡 图/尤力卡

“时光倒回到生孩子之前,如果你有机会见到我们这两个幼稚而又带着理想的年轻人,了解一点这两个年轻的记者、编辑在想些什么做些什么,也许更能理解,是怎样的经历和想法创造出两个搞笑辛苦的新手父母。”

请继续听尤力卡、我和年轻朋友们的这场新手父母养育孩子的分享讨论会。(编者案)

报社里理想而幼稚的年轻人

尤力卡:生孩子的过程对我们来说是个崩溃、疲惫和措手不及的遭遇战。开了这样一个好头,接下来怎么办。

我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挫败和不自由。从小到大都没有过这样的感觉。即使是在更小时的候,我必须住在幼儿园里,身体不能回家,但我可以幻想每天回家,甚至可以来来回回好几次。

但是现在,我面对的是一个新生儿,一个完全交付在我手里的新生命,我感到责任重大。作为一个自认为有自我意识的人,我体验到一种“赤裸裸”的撞击。这撞击令我痛苦,让我清醒,更使我陷入沉思。

我意识到,与真实生活切身相关的重大问题,连同我在内的很多人都是一无所知的,无论他们有多博学。作为新一代父母,若不愿意延续旧有的习以为常的养育方式,只能边学边干。并且,这样的学习必须依靠自己内心的洞察与寻找。

细说起来,看上去有点理想、甚至对现实有些幼稚的年轻人,选择一种与上一代不同的养育孩子的方式,也并不是偶然的。时光倒回到生孩子之前,如果你有机会见到我们这两个幼稚而又带着理想的年轻人,了解一点这两个年轻的记者和编辑在想些什么做些什么,也许更能理解,是怎样的经历和想法创造出两个搞笑辛苦的新手父母。

最软的和最硬的

熊乾佑:记者工作,体现出当时的我理想化又幼稚的面貌。就像我们俩去医院生孩子的时候,我和陪着我们一起去的我孃孃拍照留念,脑子里的画面非常理想化,当然事后也会显得非常可笑。

独立思考的能力是在读大学和采访的过程中一再被训练的。但记者这份职业,对我来说,是我离开学校后第一次主动和有意识地接触现实社会的渠道(尽管之前也有打工、兼职的经验)。尤力卡和我所供职的部门——周刊部,有着整个报社最大的采访自由,可以根据自己的兴趣,提出采访选题和采访对象。

生孩子是另外一个接触现实社会的渠道,当然我是被动又必须地要接触这方面的现实。这是我后来才意识到的。去医院生孩子,孩子入园、上小学,或者生病去医院,或者犯了错误去派出所、去监狱,你大概率会接触到以往没有接触和想象过的结结实实的现实。这和你不生病、没生孩子,坐在家里或者办公室里,看书或拿着手机接触到的现实是很不一样的。

尤力卡:大家熟悉的新闻,大部分是报道日常的新闻事件,比如国际新闻、国内要闻、时事政治……,我们会叫它们“硬”新闻。这部分工作由报社各个新闻采访部门完成。除了这些,每个报社还有副刊部。主要刊登评论文章,漫画,互动栏目,包括小说连载等。相对“硬”新闻版面,副刊部就很“软”。文学家沈从文先生曾经写过一篇文章说,一个报纸的个性藏在它的副刊里。

熊乾佑:现在大家可能都找不到报纸看了,我们做记者的时候,报纸还非常兴盛。大家看到的报纸头几版都是新闻,但是有意思的地方,比如我小时候,下午回家一拿到《新民晚报》,首先看的是体育新闻,那时候看中日韩围棋争霸赛。看完了就看副刊,名字叫“夜光杯”。里面有各种各样有意思的散文、评论、小说,有专栏,也有投稿,还有连载。我记得当时读到过一个接龙式的小说连载,不同的作家每人写一段,得接上上一个作家写的那段。很有创意。

说回我们俩的工作。当时我们在上海《新闻晚报》的《男女周刊》部工作,性质上属于“副刊”部门。当时广州的《南方周末》、北京的《新京报》等报纸以严肃、深入和勇于探索的观点和对公共领域的细致关注,在新闻行业和年轻学生中建立起很高的声誉。“公共领域”说的就是与 “政治”、“社会”管理和制度等等有关的事。就是在“个人”和“家庭”这些“私人领域”外面的事。知识分子都知道,公共领域的都是大事,私人领域的都是小事。

而我们也在工作中建立起一个意识:如果我们把理想化的目光投向“私人领域”去讨论,比如讨论一下家庭、性别、婚姻、恋爱、健康等问题,我们可以自由工作的领域就一下子扩大了。包括后来我们对儿童教育的探讨。同样重要的另一个原因是,我们觉得,对这些私人领域问题的探讨,在当时报纸的媒体环境下,对于社会的意义、建设性和可操作性更大。最“软”的部分里面,可以蕴藏着最“硬”的意义。

琐碎的,婆妈的,无意义的

尤力卡:我一直很感兴趣的话题是:女性到底是什么?女性身份对我意味着什么?

小时候,接触比较多的女性是幼儿园里的女老师。由于父亲工作繁忙,母亲一个人照顾我和哥哥,加上外婆身体不好,母亲也要照顾。所以,小时候我和哥哥轮流住长托幼儿园。那算是我们兄妹俩最早的寄宿生活了。

哥哥比我大5岁,所以他住完三年幼儿园以后,我接着住。幼儿园隶属军区,条件在当时算很不错的。每周六晚上爸爸来接我回家,周一早上妈妈再把我送回去。自然,周一早上上演的戏码就是抱着幼儿园大铁门哭,死都不肯进去。这个是后话了,以后再说。谁还没有点童年小创伤。

说回幼儿园。一周六天,天天住在幼儿园里,抬头低头见的,就是那些照顾我的女老师们。不过,说实话,她们真的没有给我留下什么好印象——总是几个人凑在一起“戚戚啜啜”,谈论着家长里短。

偶尔周六下午,会见到老师的丈夫们来接她们,她们抱着孩子坐在自行车后座的身影在我的脑海中挥之不去,被我主观定格在无聊的、了无生趣的生活画面里。正因为这段经历,成年女性给我留下的最初印象是琐碎的,婆妈的,无意义的。这个印象甚至影响了我后来偏中性化的服装风格。

读了大学,毕业成为记者,接触到更多不同的女性后,我才慢慢地与我的女性身份和解。这也是很有趣的经历。其实,每个女性都应该经历着对女性形象理解的过程,若有机会访问,应该也是五花八门、精彩纷呈的吧。这当然是往好了说的。

说到女性形象,我脑海里闪现出好几位我欣赏和敬佩的女性。比如,全国妇联的L老师。L老师太忙了,没时间接见我。我告诉她,“不用特意接待我,我去北京在您办公室外等着,您万一有一点点空,可以停下来跟我说上几句话。”

现在想想,那时身为记者的我对知识的渴求与尊重可见一斑。我在L老师办公室门外安静地等了三个多小时,终于她走出来对我说:“一起吃晚餐吧”。

那天晚餐,我们吃了三个小时,谈了很多很多。

我们谈到,有很多职业,由于从业女性偏少,人们就自然地认为那个职业不适合女性,比如卡车司机。但是当设计师通过缩小驾驶座椅尺寸,降低驾驶杆手柄位置,让驾驶设备适合女性身型特质,就让更多女性选择当一名卡车司机成为可能。

再比如,有人研究出一种让女性可以站着小便的工具,这样可以方便包括女记者在内的女性进行野外工作。我对此充满好奇,要来了几个。它是一种纸质的可以折叠的小工具,我去卫生间试了,你猜怎么着,哈哈,我可以站着小便了……

我被这些话题深深地吸引,我的精神获得了前所未有的满足。感觉那些沉睡在我体内多年的细胞一个个活跃起来,破门而出。我意识到,世界太大了,有很多好东西我可以学习,很多事我可以重新思考。我,一位“女性”,一个“人”,可以重新认识这个世界和自己,可以创造出我想要的工作和生活。

开卡车的阿姨,和站着小便的阿姨

尤力卡:想象一下如果我们的孩子看到,卡车司机总是叔叔或伯伯,很少有阿姨,那么这个工作在她/他的脑子里就会被塑造成一个“应该属于”男性的职业。我记得在孟非主持的《非诚勿扰》一期节目中,一位来自香港的女嘉宾,她的工作就是卡车司机。她从小喜欢独立,喜欢开大车。正是因为她的独立,吸引了很多场内男嘉宾。那一期弹幕评论上也有很多人说,非常欣赏这样独立而有个性的女嘉宾。

两性平等研究,根本上就是要创造更多可能性,让男性和女性越来越自由、独立。我记得有一次我在报社里写文章,当时我的坐位比较靠近桶装水饮水机。我观察到,很多我的女性同事来接水时,发现桶里没有水了都会习惯性地选择离开。有一次,当我再次看到一位女同事过来接水,发现大桶里没水后,我主动站起来,表示愿意与她一起把旧桶换下,换一个新桶上去。其实我一个人是可以换水的,但为了不让我的这位女同事太尴尬,我们一起把水换了。换完之后,这位女同事非常兴奋地对我说:“原来也没有我想像得那么重。”

女性站立式小便纸杯让女记者赴战地采访成为可能。女性也可以使用的站立式小便池矗立在荷兰街头。可调整尺寸的卡车驾驶室将迎来更多喜欢开大车的女性……

我们当然知道,让女性站着小便不是我们报道的重点。让更多人意识到,我们习以为常的想法和做法,未必是理所当然和天经地义的,这是我们的兴趣所在。绝大多数我们头脑中的想法、日常生活中的选择,倒推或前进一两百年就完全不同了。

熊乾佑:可能坐几个小时、十几个小时飞机,换一个时区就完全不同了。这是后来我们的体验。

(未完待续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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