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/王崇 熊欣杰 编辑/Xinjie Xiong 图/熊乾佑
“我们对所有发生的现象都感到好奇。我们不明白,这些孩子为什么这么闹,这么胡作非为。他们为什么会这么野蛮。我就是好奇,人怎么会这样。”
教育者必须“死去”。然后和受教育者一起“重生”。
1996年,她和她的伙伴们开始了自己的教学实践。
2021年即将来临，“爱和自由，规则和平等”仍然是我们这片土地的命题和理想。我们继续12年前上海《星期日新闻晨报》记者王崇对孙瑞雪及其教育的连续报道。
5个孩子配4个厨师
星期日:我看了你们当年的照片,有一张特别有意思,好像是你们在街上做宣传。旁边有拖拉机和砖头。
孙瑞雪:当时,我们的一个朋友发现了一个新造好的幼儿园,我们就去找那个房产公司的董事长王爱全谈。我一直很感谢他,没有他的支持,这个幼儿园也办不起来。我捧了一大堆的书去说服他,王爱全听后就问了一句:行不行啊?我就说,为啥不行啊,太奇怪了,这么好的教育,咋可能不行啊。他听了就同意了。拿到房子,我们就上街了。
星期日:当时的情况怎么样?
孙瑞雪:就是你照片里所看到的。当时没有什么钱,我们就自己做横幅,自己剪字。我和包哲兴拿出工资,在银川的百货大楼、公园、十字路口处摆摊宣传,每一二天换一个地方,前前后后宣传了一个多月。
星期日:当地人怎么看你们这个教育?
孙瑞雪:我们用粉红纸打印了我们的教育理念,我们还用大白话告诉家长就是不打孩子、不骂孩子、不指责孩子,“三不”原则。只能爱孩子。
星期日:他们接受吗?
孙瑞雪:宁夏人很实在,听完了介绍后说,唉,娃娃不打怎么行。然后就走了。
星期日:后来你们还是开学了?
孙瑞雪:1996年6月开学了。
星期日:第一批多少个孩子?
孙瑞雪:5个孩子。配了2个老师,4个厨师。
星期日:野心不小啊。
孙瑞雪:不知道,那个时候就是有信心,觉得这件事值得做。大家都很有信心,所以做起来还要求完美。
星期日:是啊,都4个厨师了。怎么这么多啊?
孙瑞雪:不多,一个厨师,一个副厨,一个点心师一个面点师。开学前一个月,我们搞厨师大赛,公开在社会招聘。
星期日:评委是谁啊?
孙瑞雪:就我们那帮人,做得好吃的就留下。最后选中了4个。一开学才发现学生才5个。买两只鸡,小朋友吃一只,厨师吃一只。
5个孩子不见了
星期日:开学了,理念付诸实践了,感觉如何?
孙瑞雪:头一个礼拜还没什么特别的感觉。5个孩子都很乖,就坐在那儿,有的还把手背在后面。有的小孩还主动向老师献殷勤,帮老师搬凳子。
星期日:出师顺利。
孙瑞雪:哪啊,都是伪装的。一个星期后就变了。
星期日:尾巴露出来了。
孙瑞雪:全乱了套了。一个星期下来,他们发现这里确实很自由,没有老师训斥,也没人限制他们。这下好了,可解放了。什么都干,啥都拿,疯。
星期日:都干了什么?
孙瑞雪:一个小女孩,进园时特别乖,搬凳子的就是她。有一天,一个小朋友跑过来,兴奋地说,快去看啊。我们就跑到教室去了,一看都傻了。教室里所有的家具都被推倒,小女孩就在这些家具上一个一个地跳来跳去。
星期日:这回看你们怎么办?
孙瑞雪:啥都没说,我们几个老师就站在那儿看。等她玩完了,一起把家具复原。
星期日:撑得住吗?
孙瑞雪:不能指责限制孩子,这是我们一开始的宗旨。而且说来你肯定不相信,那时候我们几个老师真的是太棒了,啥念头也没有,就是要爱孩子,给孩子自由。我们对所有发生的现象都感到好奇,正是这种好奇使得我们对办园所带来的经济压力的感受没有被扩大。
星期日:你们好奇什么?
孙瑞雪:太奇怪了。我们不明白,这些孩子为什么这么闹,这么胡作非为。他们为什么会这么野蛮。我就是好奇,人怎么会这样。
星期日:都怎么样了?
孙瑞雪:首先是说话。你听啊,一个小朋友对另一个小朋友说:让你坐下你就坐下,再不坐下我就打你。一会你又会在另一个小朋友的口中听到:你站好,再不站好拉出去罚站。再有,一个小朋友,刚入园时让吃饭才吃饭,后来是只要锅端上来,站在那儿,抱着锅呼呼地吃起来。
星期日:你发现了什么?
孙瑞雪:你有没有发现,好像说话者本身是两个人:一个是小孩,一个是被驯化了的成年人。我们就知道,孩子之前所受到的创伤反映出来了。
星期日:怎么办啊?
孙瑞雪:继续爱他们,给他们自由。那段时间,我觉得是我们爱孩子给孩子自由,做的最好的时候。我们真的就是好奇,然后我们每个老师都把观察到的记录下来,每天晚上进行讨论。
星期日:继续观察下来怎么样?
孙瑞雪:孩子不见了。
星期日:太自由了,我早就知道要出大事。
孙瑞雪:我们可真急了,整个幼儿园都找遍了,都没有。我们就上街上找,也没找到。最后,不知怎么的,我们一个老师突然想到橱柜。
星期日:找到了。
孙瑞雪:5个孩子分5格,都睡在里面,睡得可香了。
退化到婴儿状态
星期日:这个状态维持了多久?
孙瑞雪:3个月。
星期日:3个月后发生了什么?
孙瑞雪:3个月后,我们发现孩子变了。最开始是突然变得娇气了。过去是到处乱跑,撞到了也跟没撞着一样,你想跟他说点什么,根本不可能停下来。现在是碰到一点就委屈得不得了,跑过来,让你抱,告诉你谁谁谁撞他了。
星期日:为什么会这样?
孙瑞雪:他们回归了。孩子们开始变得细腻了,他们身体的机制开始启动,使他们敏感、脆弱而柔软了。他们开始跟老师亲近了,会让老师抱,你把他们抱起来,他们就会把头歪在你怀里,退化到婴儿的状态。
星期日:所有的孩子都变了吗?
孙瑞雪:是的,都变了,这个变化太惊人了。就3个月。
星期日:后来又发现了什么变化?
孙瑞雪:3个月的时候,我们已经有十几个孩子了。但是,我们发现,整个学校安静下来了。之前孩子们都喜欢扎堆,一个人奔跑,其他人也跟着跑。三个月后他们开始疏离,最多是二、三个孩子在一起,大多是自己做自己喜欢的事。
星期日:这说明什么?
孙瑞雪:儿童自我创造的里程开始了。
星期日:怎么理解?
孙瑞雪:当孩子们呈现胡闹和野蛮的状态时,我们知道,那是在呈现成人之前灌输给他们的人格。我称为孩子的第二人格。在爱和自由的环境里,第二人格得到全部释放后,孩子们会开始一种新的成长。这个过程成人是不知道的,但成人会发现孩子开始对一件事情有兴趣了,他们高度专注,做着自己喜欢做的事情。这个过程就是儿童自我创造的里程。
星期日:自我创造意味着什么?
孙瑞雪:生命最独特的特点就是自我。生命的秘密就是,生命必须先完成自我创造,才能创造外部世界。我这样说,人们都认为瓦特发明蒸气机是一个很伟大的创造,但是人们没有意识到,儿童从0岁到18岁,这18年儿童建构了一个在思想、情绪、心理等方面完整的自我,尽管这个过程要依赖环境,但是这个过程完全是儿童自己创造的。就是因为这件事太自然太普遍了,所以被忽略了。
星期日:自我创造的完成又意味着什么?
孙瑞雪:儿童完成自我创造后,在他18岁的时候,他就会有非常清楚的愿望和渴望做事情,就会想创造现实社会,这个被我们称为“理想”。所以,自我创造得好的年轻人就会特别关心社会,关心身边的事情。等到40岁的时候,改变社会实现自我的里程结束了,这个人完成了作为地球人的所有工作,开始重新审视自己的价值。于是他/她开始把关注的重点转向整个世界，转向全人类的共同问题,他/她开始关注公益。一个新的生命从40岁开始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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